2010年9月28日 星期二

旅行的時機




   喜愛旅行的人,個性跟食家有點相似,就是不時不食。就像大閘蟹那樣,只有中秋過後才上市,九圓十尖,限時供應。太早蟹苗還未長成,太晚又不好吃,就是要剛剛好趕上才最美,這種微妙的東西就叫時機。時機放在旅行的話,就是春、夏、秋、冬,我們生長在亞熱帶的香港,四季不明顯,外遊的目標往往指向大自然奇妙的變化。若然你喜愛攝影的話,春暖花開、紅葉散落肯定是吸引眼球的。四時以外,還有黎明和夕陽,每日都會出現兩次的夢幻時刻,日出、日落和魔術藍都是教人迷醉的色彩,像阿里山的日出,雖然是日復一日的動作,但不同角度、不同時間都有不同的變化,可謂百拍不厭。



  阿里山就是這種期間限定的特質,春天有櫻花,全年供應的則是祝山觀日和森林鐵路小火車。我第一次去台灣,是九九年的畢業旅行,跟旅行團來台灣環島遊。行程本來包括阿里山觀日出的,但當地導遊阿黃說:山路有坍方,用溪頭的景點補償。而零一年的春天,是我一個人第一次去阿里山,櫻花開滿整個山頭,也坐到了森林鐵路,但日出卻因為雲層太厚,幾乎是日上中天才看到真身,帶著一點點遺憾離開。相隔八年之後,我再一次來到阿里山,這次是夏季,遊人不算很多。村長依舊用擴音器,向遊客介紹今天日出的方位和時間,間中還說一兩個冷笑話搞搞氣氛,但很失敗,我忘記把他拍下來。在祝山的觀景台天清氣朗,都把山間的霧氣看穿,天上人間的國度大概是南投縣信義鄉一帶,大家朝著那個方式屏息靜氣,等待旭日從山後初升。那天山上的氣溫只有十多度,我只有T恤短褲加上一件薄外套,陽光穿透山間的霧氣,把暖意送進體內,也確定看到了。我跟這一家三口一樣,黎明過後還是拍不夠,依然找著每一個機會猛拍。




  同行的友人是第一次到阿里山,帶著滿足坐小火車回沼平車站。祝山觀日是所有留在山上過夜的遊客必做的事情,我們凌晨四、五點起來,從酒店出發大約走十五分鐘路至沼平車站。平常是有兩班車的,可能是淡季,那時的營辦商宏都把它縮成一班,車長開出來時卻是誤點的。結果我們一下車,阿里山村長不停催促我們快點上去,否則會錯過日出時間。而這次之後的一個月,就發生了「八八風災」,阿里山小火車沿線有四百多處塌方,目前只有沼平至祝山、神木至阿里山站山上這兩段重開,由嘉義至阿里山的登山特色路段,最快要至明年底才有望恢復通車。時機有時是可以計算,讓你較容易捕捉它,特別當它還在的時候。每年入秋的時候,我都幻想能去看紅葉,但幾乎都是失敗,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好好規劃,錯失太易,去得不及時,再窮都要旅行的其他狂熱分子,你們起動了未?


2010年9月18日 星期六

一盅兩件的變奏



  上一次跟魚友去廣州,旅館就在荔灣區,以前這裡叫西關,因為在廣州城西門外一帶。廣州在明末清初的時候,是中國唯一對外通商的口岸,而廣州有城以來,西關便是水路交通的要地,外國商船進入珠江,就從這裡登岸,亦令這裡崛起為商貿中心。所謂食在廣州,西關美食不能少的,就是上茶樓飲茶,陶陶居、蓮香樓都有過百年的歷史,但今次我們去的這一間,叫周記茗茶居,是無意中在旅館附近遇到。

  我跟魚友睡至十時多才起床,由於旅館沒有附送早餐,我們乾脆來這裡飲茶。店的裝潢屬現代的,店員帶鴨舌帽、穿T恤,像美式快餐店那樣,但管理方式則跟舊式茶樓一樣。座位幾乎都是滿的,客人要自己找位子,看看那一桌快結帳,站在旁邊等。而且是容許搭桌的,這個對台灣人來說,相信很不習慣的。台灣友人曾經問我,香港人是不是很喜歡飲茶?答案是肯定的,但當中只說中一半,因為重點都落在點心,喝的茶一點也不講究,儘管賬單是包括茶位收費的。


  廣東人飲茶會說嘆「一盅兩件」,因為以前都是用焗盅泡茶,兩件則是指點心。亦有一說法,一盅是蒸飯、再加兩件點心。飲茶文化起初是指早茶,三十年代,省(城)、港、澳的交往頻繁,出門的人習慣乘船抵埗後上茶樓醫肚,亦把早茶文化帶來香港。另一點是我的推論,這麼早到茶樓飲茶的,很多都是獨行俠,他們獨來獨往,飲茶用焗盅便足夠,又或者小茶壼。而且只是吃早餐,兩件點心已經足夠,盅飯的份量約是午餐碟頭飯的一半。茶樓最細的桌子,也可以坐四個人,獨行俠當然要搭桌才成。他們都固定去某幾間茶樓,茶客互相認識,帶一張新聞紙,月旦時人時事,是另類的民主講場。另外舊式茶樓的特色,就是靠窗的座位都掛滿雀籠,給茶客的愛雀登上星光舞台鬥唱歌。還有一件關於斟茶的典故,清朝時八旗子弟都愛鬥鵪鶉,經常以焗盅替牠們洗澡,以及蓋上盅蓋讓牠們休息。有侍應不知就裡,揭起盅蓋替客人加水,結果把鵪鶉燙死了,以後茶樓便要求客人,一定要把盅蓋打開才會加水。今天我們想要加水的時候,都會把茶壼蓋打開。


  以前在香港,有茶樓和酒樓之分,茶樓凌晨四時就開門,來的很多是晨運客,跟店家都很熟,很多時候會自行沖茶沖水。茶樓只做早市,飲茶和賣點心,最遲四時便關門;酒樓則做晚飯、宴席之類,營業至凌晨一、兩時。現在兩者的角色模糊了,因為中式餐飲業的經營成本很重,涉及的人手、工種固然多,但最大的支出還包括舖租。一晝的餐市,根本不能抵消租金的支出,反正租金是固定成本,店家有殺錯無放過,早市、午市、晚市都做了,營業時間拉長了,廿四小時的麥當勞的算盤,也是這樣子打出來的,所以一切均是地產商惹的禍。而且飲茶是很多家庭假日的節目,店家的桌子,從四位至十四位都有,自然不能再用焗盅,那就改用茶壼了。既有點心,亦有粥粉麵飯可點,飲茶不再局限是早餐,很多人會把它當成午餐來吃。但很奇怪的是,有店家推出過夜茶點心,但不知為甚麼始終沒有成功過!這家周記是以港式茶餐廳模式經營,營業時間就是從早到晚,蠻受歡迎的,在廣東省連同加盟店一共有四十多間店面。






  周記茗茶居每一桌都放了古典式茶藝酒精爐和水壼,店家自行出版的雜誌介紹說,侍應給客人加的水,都是採自帽峰山自然保護區深層岩底的泉水,我也是頭一趟遇到用泉水的店家。茶具則是一人一個紫砂茶壼,像焗盅一樣,夠沖一杯茶。而茶葉是獨立包裝的,給客人自行沖泡的,而我選了鐵觀音。事前我不知道那些是泉水,但沖出來的茶,真是甘香可口,當然茶葉的等級較佳佔了首功,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在茶樓喝到好喝的茶。這個餐飲集團在廣州還有綠色農場,供應肉類、蔬菜等,可謂一條龍式的經營。




  這裡的點心,都是即叫即蒸的,以前都是侍應扛著大盤子叫賣的。再現代一點則有點心車,車上有簡單的工具,有蒸格替點心保溫。我們點了燒賣、粉果、小籠包、奶黃包和腸粉,除了小籠包,其餘的都是常見的廣東點心,普普通通沒有特別驚喜,但結帳才五十塊港幣,即大約兩百塊台幣,但我們兩人飽至不用吃午餐。台灣友人會喜歡蝦餃、粉果之類,愛死的就是那塊晶瑩剔透的外皮,就是軟軟、彈牙、很Q的口感。



  我則喜歡吃腸粉,特別手工做的布拉腸粉,是一種米製品,在廣東很普遍。小時候,我就很愛看路邊攤販現做腸粉,他們把大米造成米漿,然後把一張布,我們笑稱是內衣,鋪在一個長方型的蒸箱。舀一勺米漿淋在布面,打橫鋪三行蝦米和葱,然後蓋上蒸大約一分鐘。攤販把布拿出來,反過來攤在不鏽鋼板上,把布和腸粉分開,用鐵片刀界成三份,再把粉刮起卷成豬腸狀便成,我們亦會叫它做豬腸粉,之後再淋點甜豉油便可以吃。有饀料的,除了蝦米腸粉,還有牛肉、叉燒、鮮蝦、豬潤、冬菇等等。沒有料的,我們叫齋腸粉,很多時都是機器量產的,但我們會加些辣椒醬、花生醬、甜醬和芝麻等等,調成自己喜愛的口味,媽媽以前當小販,就在小學門口賣腸粉。

  廣東人除了喜歡一盅兩件,還有粥粉麵飯,當中要講的是粥。有次在香港,招待台灣友人吃過一次之後,往後的每一餐,她都幾乎要求吃一碗。她說在台灣吃不到這種綿綿的粥,那種驚為天人的感覺,方令我發現,我們這種大街小巷都能吃到的東西,原來是這麼特別。有一次,我在台灣吃過一次廣東粥,就知道為甚麼了?攤販是把熟的米飯,加水加料煮成的,這種東西,我們不叫粥,是泡飯,加湯煮的話就叫湯飯。


  飲茶文化由廣州傳到香港,可謂遍地開花了,演變至今出現了很多的變化。香港跟廣州的關係,還包括語言,我們的上一代,大部分來自廣東省的,儘管有自己的方言,例如客家話、潮州話,但在香港最流通的語言是廣東話,所謂正音亦是指廣府話。還記得快要回歸的時候,第一屆行政長官選舉的電視廣告,找來一位操純正廣府話的女士,宣讀這項神聖的公告,結果惹來觀眾投訴。一方面是恐共情緒升溫,但最搞笑的是,觀眾認為她的讀音不純正,事後當然不了了之。香港人說的廣東話,經過多年的演變,也跟飲茶一樣,出現了轉腔變調。但廣東話一方面合古韻,又蘊藏了那份對生活的觀察入微,抵死之處又讓你拍案叫絕。以前做點心,都是用一些下欄材料,又或者不是很名貴的材料做的,但放上桌一點也不會失禮。語言、飲食正好反映嶺南文化無限大的智慧,我們撐廣東話的同時,亦要撐點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