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韓確是一個這麼近、那麼遠的地方，明明三至四鐘飛機就到的地方，以香港人再窮都要去旅行的性格，加上一年四季都要新鮮目的地，理應一早納入插旗、打卡的射程範圍。鐵幕下的北韓，去過的朋友相信不會多過五個，就算是我呢類病人，身邊去過平壤的，亦不會多過手指和腳趾的總數。上一篇《真假幸福少年宮》收視創新高，原因或許是寫得好，更大的可能抽正大台爭議旅遊節目的水。按正常輪寫程序，本應到脫亞入歐系列，但大台貴為全港首屈一指的萬宜水庫，在「有得抽好抽」的年代，水乘風勢駛盡「巾里」是王道。
說回四天團遊覽過的地方，包括平壤凱旋門，門腳內隱藏了一位解說員，攝氏三十幾度，她依然穿上降落傘般的傳統服裝。我們來到後，她才施施然把賣書的檔攤拉出來，我差點以為她在裡面嘆冷氣和午睡。北韓絕大部分的景點，跟大陸「紅色景點」的性質類似，即是以愛國主義教育包裝，內裡的卻是愚民洗腦宣傳。反正是花「阿公」錢來推銷自己，效益通常不在考慮之內，門票比一般景點便宜，甚至是免費的。大陸搞這些的目的很簡單，就是要灌輸，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，它就是民族大救星的刻板印象；北韓則是偶像崇拜的造神運動，憑著白頭山血統的壟斷，現任領導人金正恩可自然承繼。有了這個背景，你大概會知道平壤凱旋門的來頭，它建於1982年4月，為了慶祝前領袖金日成七十歲大壽，紀念他推翻日本殖民統治，光復朝鮮，和百戰百勝的戰績。凱旋門用了一萬五千多塊花崗岩砌成，樓台的正門刻了《金日成將軍之歌》，兩邊門柱掛上「1925」、「1945」的字樣，分別是金日成投身抗戰和勝利的兩個年份。極權國家興建這些建築，通常都有再與天比高、跟世界較勁的意味，它比巴黎凱旋門高十米，但實際作用只有當事人才會在意。
大台旅遊節目的爭議點，在於內容單向展示官方提供的美好一面，變成一部很稱職的攝影機(Recorder)，拍到的都是真人實景，呈現出來卻是假情幻像。我經常強調「講明不算整蠱」，市面上關於北韓的資訊，同任何一個旅行目的地比較，都是少得可憐，攝製隊對拍攝限制、單向宣傳等等問題，一早應該心裡有數。再者講食買玩，朝鮮半島南端，足可滿足一般人所有願望，大台今時今日的旅遊節目，難道還會好似發現新大陸，介紹番禺長隆原來有野生動物看、東部華僑城原來有機動遊戲玩？北韓的神秘、吸引力，肯肯定是政治，不到你迴避或討厭，否則不用勞師動眾，親身去拍攝節目。
同樣是那個官方指定的景點凱旋門，病人逆向思考的重點在路上，這裡本身是一個迴旋處，由北到南分別是凱旋大街和七星門大街，西南面的連接口是牡丹峰大街，東面則是通往金日成競技場。如果坐車沿七星門大街一直往南開下去，先會見到千里馬銅像，再下去是倉田大街，那裡蓋了最新式的高樓大廈住宅。再下去就是勝利大街，可以穿過金日成廣場和主體思想塔的中軸線，一直通往平壤中區的心臟地帶，這條路等如中環干諾道中。
北韓導遊帶我們沿馬路向南走，怕我們鏡頭不夠闊，拍不到整座宏偉建築。我發現這條平壤干諾道中，來回有四條行車線，當時是下午三時多，經過的車輛數目，幾乎可以用逐架的去數，超現實位是每一架都似是新車落地，光亮度爆標到可以用來照鏡。數字很簡單，一高一低，且不會說謊，南韓朝鮮日報在2014年尾，搜集了朝鮮半島的主要經濟數據，北韓汽車登記數目，有27萬1千9百輛。我假設北韓所有汽車都集中在平壤，同年香港汽車登記數目是54萬1千751部，是北韓的兩倍，然而香港面積只是平壤的三分之一。同樣的數字放在南韓則更恐怖，當地汽車數目是1940萬900部，足足是北韓的71倍。累贅也要說多一次，上世紀六十年代，北韓迅速從韓戰中恢復過去，經濟發展比南韓、中國還要好。到底甚麼事，讓一個國家沒有繼續向前發展，三十年之後的經濟近乎土崩瓦解，兼且出現大飢荒，餓死過百萬人？當中不需要大智慧，只要擁抱常識，對比數字，就可以看穿浮光掠影背後的真實答案。看回大台旅遊節目主持洪永城話，北韓有水上樂園、很多電話、汽車，發展得幾好，除了愚昧，我無補充。
平壤市面確實有不少新車，大部分是比亞迪、華泰等大陸品牌，用途是的士，2015年大約有一千五百部，殘酷的是根本得物無所用，只是點輟門面的工具。平壤政府過去幾十年受到國際社會制裁，禁止輸出可以轉化為軍用物資的石油。身為共產主義好兄弟的中國，每年提供50萬噸石油給北韓，需知道中國2013年每日的石油消耗量，是139萬噸。中國一日的石油用量，等如北韓近三年的總和，平壤得到的石油份量僅能吊命，就算不理軍事需要、工業生產，能有多少可以分給汽車使用？還有滿街名車的同時，就是沒有見過平壤市面有加油站，汽車的油到底那裡來嗎？不求甚解的人，又或許會以為平壤很環保，因為絕大部分交通工具，例如火車、地鐵、有軌和無軌電車，都是用電來發動，平壤是低碳、零排放城市嗎？北韓沒有石油，但為了維持經濟發展和生活需要，唯有馬死落地行，繼續使用足有半世紀歷史的火力發電廠。但是北韓又沒有重油，推動發電用的渦輪，要靠效能次一等的煤，電力產能本身已經是折上折。用煤的另一個代價是空氣，盛夏光年無風期間，平壤的能見度，同大陸的一線城市可謂不分上下。
旅行團曾經讓我們一近一遠看凱旋門，遠的那一次，我們去了西北角的金剛山百貨店，外面的停車場有很多似是打臘過後非常亮麗的汽車，但車款則似是七、八十年代，加上建築物做背景，畫面似是粵語長片才能找到。北韓旅行團去的所有購物點、百貨店都很單調，不外乎就是賣人參、服飾、郵票、工藝品等等，我和劉蛇很快逛完離開。劉蛇發現百貨店門口，貼了一個類似信用卡的標誌，好奇問導遊有沒有？她說當然有，也可以在店裡消費，他再追問如何結算，到底是信用卡還是預付卡，她根本答不上嘴。北韓在今年5月推出了「玉流」網上購物系統，民眾亦可以使用國家網的「翅膀」卡結賬。北韓用的是預付卡，即類似易辦事(EPS)的電子貨幣，消費時直接在戶口扣數，使用前提是卡主有一定的存款。北韓推出網購系統之所以是新聞，因為這個國家過去近七十年行的是計劃經濟，由食物到衣著，皆由國家配給制度提供，人民工作報酬是一張張的票據，用來換生活必須品。貨幣只在少範圍裡使用，一方面人民的收入不高，另方面是沒有多少商品可買。
我們一直強調2013年，是北韓特別的一年，因為就連大陸遊客都起了質的變化。他們開始不滿鳥籠式旅遊，小部分人自行加插夜遊探險項目，晚上偷偷離開入住的羊角島酒店，走到市區火車站一帶拍照，光顧一般的餐廳、商店，用人民幣兌換北韓貨幣留念。有人事敗被截、有人安然渡過，前者頂多遭北韓導遊痛斥一頓，往後受到更嚴密監視而已，總體都是無事、完完整整回家。這兩年的北韓，更開放給外國人參加平壤馬拉松、馬息嶺滑雪場越野跑、東海岸一帶例如咸興衝浪，意味突破樊籬的機會更多，遊客覆蓋北韓的視野亦將會更廣闊。
遊客為了接近北韓較真實的一面，不惜調較步伐和聚焦點，回到旅遊節目的初衷，五集合共兩個半小時，只有主持、主持和主持。炸雞和人參雞以外，連早、午餐吃過甚麼的畫面也欠奉，觀眾心裡有的數，如何找？拍攝結束後，節目製作人過了海就神仙，北韓不可能用槍指示，要怎寫怎剪怎樣鋪排內容，最後變成歌功頌德的「擦鞋騷」，製作人吟詩也沒有辦法可以吟得甩當中的責任。通常在百詞莫辯時有兩種頭盔出動，一，我做節目而已，又不是紀錄片或者新聞，內容不用太認真；二，觀眾如果不喜歡，就不要看。電視台等同如家中廚房，每日煮不同的菜式，例如節目給家人品嘗。但花紙包得再美，含三聚氰胺的奶粉，你叫屋企人放入口？「公仔箱」的所有出品，不管甚麼類型、性質的節目，都受到牌照條款規管，最基本的要求包括資料正確、立場中立等等。還有大氣電波屬珍貴社會資源，並非私產，我倒過來想說，如果沒有心搞，乾脆不要再製作節目，肯交還免費電視牌照的話，大把人排隊接手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