苛政猛於鬼故

 　　友人看過青島海灘古堡酒店和旁邊德式舊址博物館的夜景相片，劈頭問你不怕有鬼嗎？我在那裡住了四個晚上，可沒有在意過。現在回頭想起，過百年的德式古堡建築，若你稍為熟知青島的過去，一定會認同她曾經滄海。博物館前身是囚禁歐洲人的監獄，客死異鄉，加上枉死的話，鬧起鬼來不猛才怪。我除了膽正命平，又自信平生不作虧心事，半夜敲門也不驚，再者我自小與黑夜玩遊戲，單獨穿梭屋邨舊巷買宵夜。我比較相信的是，疑心生暗鬼，鬧鬼更多可能是自己嚇自己。

　　為甚麼這樣說？那座監獄遺址的日夜景我都拍過，回來看相片，最奇怪的是那個古堡式的塔頂。晚上拍的時候像堡壘，由底到頂是一個圓柱體，為甚麼日拍的時候，多了一個尖的塔頂，是不是兩個不同的地方？幸好有建築物模型的全景相比對，明明是同一個景，拍夜景時塔頂沒有燈，取景時把它裁掉而已。

　　廣東話有一句俗語：「神又是他，鬼也是他。」這座監獄最漂亮的地方，就在那一個部分。我們從高處看看，這條有四十七級的螺旋式樓梯，從地下一直伸延上來。圓筒型的塔開了一些木窗，陽光側側地透進來，美呆了，儘管這裡不是尋常人住的。再由地下往上拍，花崗岩石做的階梯是懸空墊上去的，就像吸血疆屍裡面尼古拉伯爵住的古堡耶，怎麼可能這麼漂亮呀？

　　這座膠澳歐人監獄，有兩層高，在1900年底建成使用。監獄有一層地下室，牆腳就是囚室的氣窗，透光透氣。德式建築的另一項特徵，就是花崗岩做的牆腳。說它的故事要強補一些歷史資料，早在晚清光緒年間，即1898年，德國強迫清政府簽訂《膠澳租界條約》，當時青島地區就叫膠澳。但德皇威廉二世要的，是一塊租借地，而不是租界。兩者最大的分別，租借地時間往往長過租界，中國不能過問租借地的行政事務，租借國會派駐總督管理，包括實施西方法律和司法制度，在大陸愛國教育的大旗下，這些叫喪權辱國的殖民地。

　　1914年，日本第一次侵佔青島，這裡改為守備軍囚禁場。而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「巴黎和會」，列強把山東權益轉交給日本，引發五四運動，這是後話。1922年國民政府收回青島，改為青島地方檢察廳看守所，1929年改為青島地方法院看守所。1938年日本侵華期間，第二次佔領青島，這裡又成為海軍囚禁場。日本投降後又回到國民政府手上，這裡做回地方法院看守所，部分監房關押日本戰犯和漢奸。1949年，青島給共產黨解放後，這裡做過青島市人民法院看守所、公安局看守所。直至零四年底，市政府把它改建為法制教育基地，修葺為當地歷史深度遊的新景點，直至零七年才對外開放，由於是淡季，票價只是五元。

　　監獄建築群分別由仁、義、禮、智和信五座監房和一座工場組成。只有仁字監房是過百年的德國建築，亦歐人監獄的舊址，其餘皆為廿、三十年代擴建的。地下的展廳，介紹這座監獄的歷史資料、展出相關的文物，以及不同政權管治時的司法制度。沿著樓梯可以參觀部分囚室，這裡初期是單獨羈押犯人。由樓梯通往各間囚室之間，另外有三道鐵閘，香港也有一座類似的，叫域多利監獄，是維多利式的建築風格，現成為法定古蹟，開放參觀時我反沒有去過，飯真的總是人家的比較香。

　　西式建築加上囚禁的又是歐洲人，囚室設有壁爐，可以給囚犯在嚴冬的時候取暖，我在青島的時候確是很冷，日間只有幾度，晚上刮風的話，氣溫隨時在零度以下。我參觀的那天是白天，相片看起來，還不至於太陰森吧。

　　大部分的囚室都改成展館，或者是實物、蠟像等，盡量恢復當時的面貌，當中也有一項超高科技的幻影成像。相片是翻拍動畫片段，西方人確是比較注重人權，監房用的是木床、被舖看起來很乾淨。另一張則是日本設置的水牢，專門殘害抗日志士。

　　穿越這所監獄，真的有點像穿越時光隧道，我看見的中國，仍停留在一百年前的清末民初，沒有走出來。捉不緊、抓不住法治這東西，也不能怪歷史的偶然，共產黨統治的中國，經歷過比殖民地更無法無天的時代，自己搞砸難道可以不算數嗎？我再看這塊囚犯用來放風的草地，感念生於一塊福地叫香港，自由、法治生而有之，不用獻身、流血而可得。殖民地帶來了屈辱、苦難，但亦意外給中國帶來過法治，但只是擦身而過，沒有落地生根。前陣子看到趙連海受審的新聞，孩子吃了含有三聚氰胺奶粉，患病得不到適當治療。父母奔走爭取權益，跟相同遭遇的家長據理力爭，倒過來卻惹上官司。丈夫出庭受審，妻子不能旁聽，孩子淒厲哭訴，也叫不醒穿上新衣的國王。這些事日復日、年復年、在法院、在京城重覆上演，每次看到我們都是默言無語。四川汶川大地震，學生無辜死在豆腐渣校舍，想要交代的父母給打成異類、神經病，若要追究得捱打、被關。地震兩周年來臨，當局不准他們想起、也不准他們提起，人的良知就能這樣子關起來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