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站式的幸福

　　你同我幾乎日日都搭地鐵，坐一個站到底要幾耐？短則不用一分鐘，長則過海路段也只是幾分鐘的時間。平壤的「幾分鐘的約會」，跟當地人遇上的「緣份」，算是一刻值千金，先不要管是真演員、還是假路人。北韓旅行團的所有景點，都是旅遊巴點對點送到門口，不可行街或自由行，目的是阻止外國遊客，跟當地人有任何接觸，以免他們得知人間何世，拆穿了幸福背後的謊言。在景點、餐廳見到的北韓服務員，全部都是揀選過、訓練過和裝扮過，我無見任何一個人是素顏，除了街上的路人。

　　去北韓最值得看的是阿里郎、氣氛最緊張的是板門店、最生死時速一定是搭地鐵，因為你只有一個站的時間，跟當地人有最近距離接觸－－一齊坐車。平壤地鐵有兩條，大約呈十字型的千里馬線和革新線，但所有遊客只可以由復興至榮光站，這兩個站都在大同江北岸，由平川區搭到同中區的交界，而光榮站附近則有兩大標誌性建築，一個是平壤火車站，另一個是高麗飯店，它同羊角島飯店一樣，都是外國遊客指定要入住的四星酒店。

　　先進與落後本身是相對的概念，看你找甚麼來跟平壤地鐵做比較，放在時間軸上，北韓是亞洲第三個擁有地鐵的國家，僅次於日本、中國，千里馬線在1973年9月6日通車，僅僅快南韓一個短馬頭位(一個月)，香港輸更遠，地鐵觀塘線要到1979年才通車。平壤地鐵贏在起跑線，光榮時刻永恒地保存，我想連票價也是，有師兄攻略話要5朝元，即3毫人民幣。遊客不能擁有北韓貨幣，導遊亦沒有讓我們買票，跟在閘機前當值的職員說一聲，就讓我們直行直過。我有見到當地人買票，閘機是裝飾用的，北韓人只向職員出示車票而已。

　　平壤地鐵扶手電梯長又長，因為車站深入地底平均達到100米。我用兩部相機同時拍片和拍照，片長超過過兩分鐘。講深度又贏香港一條街，地鐵最新紀錄的香港大學站只有70米，之前的鰂魚涌站更削只有42米。對頭扶手梯見到的北韓人，衣著較為光鮮，恤衫多過制服，他們的共通點，胸口都掛了金主席的襟章，意思崇敬永遠放在心上，遊客不能買來手信，因為講心唔講金。

　　這程史上最忙地鐵，我在落旅遊巴前就要擬定攝影方案，分工邊部機影短片、邊部機影相片，雖然同開機關槍掃射無大分別。還有燈光太暗，開閃燈回唔切電，唔開則鬆郁濛。我們跟很多團友，都是「慢動作」搭「企響度」、「金錢龜」搭「守株待兔」，全團最年青的幾個人，行得比大叔大媽還要慢，落到月台繼續「掃拍」，盡了一切的努力送了車尾，要等第二班車。

　　地鐵所謂建無前後、達者為先，更不要理邊個起，否則又會傷害民族感情。我站在平壤地鐵的月台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，就是跟北京的地鐵站一模一樣。原來1966年北韓已故領袖金日成到訪中國，參觀了正在秘密興建的北京地鐵地盤，隨即伸手叫官人我要。老毛見大家是「好安踏」，先掉下北京項目，優先、無償替平壤興建地鐵。中共派出兩個師的鐵道兵，即約幾萬人去開山劈石，大理石的階梯、扶手、柱等建材、列車設備，全部不計成本東北直送。北韓地鐵的整體設計，是參考前蘇聯的，當時三個社會主義國家，關係尤如桃園結義，中國仆心仆命劃出施工圖紙，由車站、列車、運作系統、設備都是一手包辦。地鐵深度有防空戰備的考慮，但當時鐡道兵的機械化水平並不高，施工難度十分大，還有為了突顯社會主義優越過人，北韓要求中共要快馬加鞭、兼加倍人手，務求要快過南韓地鐵通車。

　　北韓對中共的態度，從來都是有事就兄弟、無事就契弟。通車當日，金日成向全世界宣布，平壤地鐵是北韓設計、製造和建興的，一直以來無論是北韓人民，或絕大多數大陸老百姓，都以為是真的。負責施工的中共鐵道兵，不止無得參加通車典禮，幹部安排在另一個地鐵站，等金主席搭地鐵過來接見，他只跟前排幾個人握完手，拍拍屁股就走，多謝都無講一句。中共看到月台這幅巨型壁畫，金正日帶領一眾工程師完成偉大建設，真是啞仔吃黃蓮有苦自己知，還要怕對方介意被出賣，不敢篤爆真相，暗啞底收埋四十年先夠膽開聲嗌唔好。

　　平壤地鐵營運初期，聲稱使用自行製造的DK4列車，實際上來自中國長春客車廠。平壤和北京這對難兄難弟有相似的地方，中國的動車也說是自主研發，背後都是買外國技術回來，砌出有中國特色的列車。平壤地鐵的中國造列車，後來部分回購了，部分放到北韓平義火車線使用。現在用的是1998年由德國購入的淘汰列車，紅黃色這款資料說叫Dora，來自西柏林，有108節雙驅動的列車，但年紀比我還要老，在1965年前製造的。月台有人肉訊號系統，每節車廂也有職員，唔知屬甚麼生肖，見到遊客影相總會擰歪面。

　　等車期間繼續拼命影相，北韓導遊故意叫我們，去一卡比較少當地人的車卡，部分當地人亦刻意避開，只有少數依然固我地釘在座位上，列車在黑暗中行駛，同車的北韓人給我們用閃燈硬拍。困獸鬥式的車程，團友好、北韓人好，都是你眼望我眼，一車無話，因為語言不通，就算外國人(大媽)同三名北韓大叔坐在一起，根本沒有甚麼可以交流，導遊實在不用盯太緊，也不要太孤寒，只讓我們搭一個站。我覺得兩條線路，以及其他車站也能運作，乘客亦不盡是臨時演員，就算不信北韓，都要信德國，淘汰了的設備、列車都一樣行得走得。

　　我們在平壤搭地鐵，集中看當地人是被迫的，北韓導遊後來有問我們，有沒有看到平壤的商品廣告？金氏父子肖像無處不在、壁畫題材亦多是他們，其餘的就是政治宣傳海報，例如打倒美帝、擁護金氏政權之類的，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商品經濟。北韓人的生活有幾幸福？首先房屋、教育、醫療都是免費的，我第一個反應是：錢從何來？這個問題是多餘的，北韓的貨幣不是用來使的，是用來收藏的，我後來在丹東買了幾套北韓貨幣做手信。北韓人仍然是食大鑊飯，每個月工作所得不是錢，而是糧票，就是蘇共、中共先後證實了行不通、不再用的糧食配給制度。在北韓眼中，兩位大哥是修正主義，即在社會主義道路上走了歪路，他們才是玄門正宗的馬克思粉絲。

　　再次穿越長又長的扶手電梯回到地面，即是平壤的心中之心的中區，但我以為走錯了時光隧道。地鐵站出口位停泊了很多私家車，我雖然對汽車沒有研究，但一看就知道那些起碼七、八十年代的車款。還有另一個細節，盛夏的北韓，午後都會有雷陣雨，但我沒有見到溝渠排走積水，都是一灘一灘留在地上，等待自然乾。中國導遊提過，酒店雖然是四星級，但除了洗手盤和浴缸之外，地下沒有排水口，所以要鋪毛巾吸積水。再說另一件事是北韓地貌多丘陵，不要說農村，如果連首都這種城市的排水系統都這麼差，隨便打一個風或下幾日雨，都足以釀成水災。

　　北韓當平壤是一個大型示範單位，但它只是一個面積等同城市大小的橫店片場。我記得教電視製作的老師話，布景只需要前面見得人，以及不倒下來就收貨，但人絕對不可以站在布景上面，除非是實景。早陣子，一間接待外國人到北韓的旅行社，找來兩位攝影大師用Time Lapse手法，剪了一條三分鐘的宣傳片，裡面每一個地方都拍得光鮮亮麗，但有片不一定有真相，只有親身行一趟，看到布景後的穿崩位，才是最真實的感受，就算只得一個站的時間都很足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