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幸福的旅程，總有進入尾聲的時候，我在平壤的所見所聞拖了這麼久，長氣和手腳慢是永恒的旋律。這段期間北韓有少許改變，當然不至於是中國那種翻天覆地，金正恩經過幾多恐嚇依然是金正恩，核試、洲際導彈經過幾多制裁仍然屢試不爽。平壤不似東京、大阪、台北、首爾，隨時都遇到熟人，亦不是個個星期有廉價機票可以搶。朋友間擁有共同旅遊經驗的人，仍維持在手指和腳趾的總和之內，肯把它紀錄下來的，更加不出一掌之數，單是這一份獨特性，講幾年，我覺得不過份。
香港人很天真，曾經以為北韓社會主義天堂，離我們很遠，回頭想一想，西部大開發、十三五規劃、港深廣高鐵、港珠澳大橋，以至近日像符咒的一帶一路，這些計劃經濟的鉛毒，回歸以來便隨著食水，慢慢滲透入資本主義香港的血液中，只是不驗不知身體好。北韓是本格社會主義，農業生產採取公有制，你將勞力出賣給阿公，收成就是你的人工，每個月不是出鈔票，而是糧票。北韓導遊說，平壤一般生活必需品，例如柴米油鹽都是透過配給制度分發的。至於工業生產的衣服鞋履，經常會挪用當作賞賜，神化領袖偉大愛民的形象。政府透過計劃經濟，擬定好生產供應，無縫滿足需求，根本不需要廣告促銷商品。不過平壤市面，還是有汽車廣告，賣的是國產品牌，當地三間汽車企業分別叫勝利、平壤、和平。
至於行程中，每餐必備的大同江啤酒(TAEDONGGANG BEER)，甚至在朝鮮中央電視台賣過電視廣告，雖然是賣花，但花，確實比朝鮮半島之南要香。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好，上有好者，已故領導人金正日喜歡喝，自飲啤酒自己釀，平壤在2000年興建大同江啤酒廠，釀酒設備則來自英國，有將近二百年歷史的USHERS，在同一年關閉威爾特郡(USHERS OF TROWBRIDGE)的廠房，當時作價是150萬英鎊。北韓當時跟歐洲國家關係不錯，交易消息宣布前，英國、德國和西班牙正推動跟平壤建立外交關係，金正恩和妹妹那段期間亦是留學瑞士的。北韓駐瑞士大使館據說透過德國的中間人，洽購這批釀酒設備，有報道說，北韓派了12人，包括釀酒專家，親身到英國打包裝箱。酒廠負責人表示，北韓部分人好像沒有見過塑膠杯，視馬桶蓋如黃金，廁所連地磚一件不漏全部帶走。一個經歷九十年代大飢荒的國家，大手在海外買這些「不等駛」的奢侈品，難怪引起這麼大關注。
大同江啤酒廠座落於平壤寺洞區，2002年投產，同年六月，金正日親身到現場指導。大同江啤酒有共有七種，包括兩款黑啤，旅行團餐桌上經常出現的是2號，我早在出發前知道是北韓名產。玻璃樽裝640ML，容量是礦泉水的兩倍，價值也是，即大約6-7元人民幣一支，印象是泡沫不多，味道較淡。大同江啤酒還有桶裝的生啤，通常在啤酒屋販賣，以往有傳媒報道過，人山人海到要排隊，還要站着喝，美其名朝西合璧。酒廠抽取大同江上游純淨地下水，大麥和啤酒花均是國產，金正日曾下令要確保原料供應充足穩定，當地農作物失收是常事，不夠食也要釀啤酒才是荒謬位。
大同江啤酒出現以前，代表啤酒還有鳳鶴、龍城和金剛，合稱北韓四大啤酒。我們的旅行團去完南浦，再逛完市區內的幾個標誌性景點後，去了附近一間餐廳，未夠五時就吃晚餐。主菜是石頭鍋飯，另外有幾碟薯仔、炸魚作伴以外，桌上放了兩支鳳鶴啤酒(PONGHAK BEER)。同枱的團友好像一早知道似的，沒有人敢碰，我一喝下去覺得很酸，從來也沒有喝過這種口味的啤酒。但是更詭異的是，朝鮮日報在2015年尾報道，金正恩批評南韓的啤酒很難喝，得到周邊國家的花生媒體大幅轉載、改寫等等。他在勞動黨建黨七十周年紀念活動後，同黨內高層開慶祝派對，即場拿朝鮮半島兩地生產的啤酒大比併後，得出上述的評語。報道說，拿出來比較的北韓啤酒，正正是幹部特供的鳳鶴牌，指這款啤酒經典，碳酸含量少，口感柔和一些。
在中國，能喝到大同江啤酒的包括北京玉流館，價錢同平壤一樣是六塊，但是單位是美元。這些北韓餐廳既賺取外匯、改善形象，還有一個作用是收風前哨所，即是間諜組織。玉流館總店在大同江邊的玉流岩，由已故領導人金日成在1958年親自選址興建，撚手菜式是平壤冷麵，經常用來招呼外賓和官員。題外話，北韓在境外有約130間像玉流館的餐廳，特色是有美女唱歌跳舞助慶，餐飲消費奇高，單看啤酒價錢就差很多倍，每年外匯收入約一億美元，這些錢絕大部都是上繳中央，用來開發核武和導彈。今年一月核試後，首爾政府指示國民，不要光顧這些餐廳，生意回落可以理解。另一個可以喝到大同江啤酒的地方，居然是台北，去年舉行的地球嚴選啤酒美食節，參展商進口了過百種手工、精釀啤酒，當中包括了大同江啤酒11號，500ML樽裝，台灣博客評語味淡、順口，有一點點像金牌台啤。網上有流傳過，南韓首爾曾經有進口大同江啤酒，但沒有找到相關的報道或資料進一步求證。另外金正恩大比拼兩地啤酒之前，已經有外國傳媒評價過，結論還是大同江啤酒較優。
去過平壤的師妹，對大同江啤酒讚不絕口，托我帶，乜乜百科話它有兩個缺點，一，不夠硬，撞一撞就爛；二，閂唔實，容易漏氣。但它偏偏沒有罐裝，可能根本沒有這種生產設備，我最後勉為其難帶了兩支做手信。帶大同江啤酒出境有點膽博膽，一則沒有聽過人這樣做，二亦不敢問導遊，現實是丹東雖然有朝韓風情一條街，就是沒有賣北韓的食品或飲品，即是說想飲得這一個方法。我最後放在行李箱裡面，坐火車離開時亦沒有抽中開箱檢查，之後還跟我完走海參崴，整整齊齊返回人間。第一次用啤酒做手信，我為了隆重其視，特別用紅酒袋載著，因為珍貴程度或許等如是82年的Lafite。但我近日在淘寶發現一家丹東酒莊，有出售大同江啤酒，一支640ML的大同江啤酒2號賣15.8人民幣，一箱六支則賣109.88。運送只限汽車運輸，由丹東送出來要三至七天，我想只是東北三省，再遠的話真不知道要多久。另外還有鳳鶴賣，價錢跟大同江一樣，但酒莊叫它做烽鶴，應該是譯音過來的差異。這是淘寶唯一有賣北韓啤酒的網店，經營沒有很久，顧客留言都是一年之內，支付寶的認證則是2011年，但這一點很難證明甚麼，不過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更嚴厲措施，制裁北韓第四次核試，對店家的影響，要再觀察才知道。
北韓雖然是社會主義國家，物資使用配給制，日常生活有使用貨幣交易，例如坐車、看電影票，平壤市面的商店、餐廳，交易使用的是朝鮮圓。不過這種極權封閉的國家沒有開放資本賬，遊客消費只能用人民幣、歐元等外幣，旅遊點出售的物品，亦只會顯示外幣價格。旅行團沒自由活動或行街，目的是控制外國人在官方指定地點消費。外國人是不容許擁有朝鮮貨幣，有旅遊大師話捉到要勞改，惺忪電眼離境時被查到，但只是給對方沒收了。不過除非完全禁止外國人入境，否則得很難杜絕黑市交易市場。記得小時候返大陸，商品服務行雙軌制，分本地價同外賓價，港澳台雖說是同胞，又話是一國，但從來都當成是境外，即不是紅區的自己人。官方雖有人民幣兌港幣牌價，但從來無人會去大陸銀行換錢，都是找黑市或小商店換。港幣當時是強勢貨幣，官方價是一百港元換少於一百元人民幣，但黑市卻兌一百五十以上。除了實際購買力，有些進口的奢侈品，例如電單車、彩色電視、雪櫃等電器，要用外匯才能買，而且稅項重，價值比國產貨高很多。到平壤的遊客都是任性的，會冒險偷走出酒店，也會光顧小商店或餐廳，付外幣著對方找回朝鮮圓，又或者直接黑市兌換。物以罕為貴，遊客將北韓貨幣當成紀念品，證明到此一遊，效果同寄明信片，拿到郵票同郵戳，又或者喝到地域限定的大同江啤酒，也是相同的原理。
不過我們沒有冒險擁有北韓貨幣，否則要好似美國大學生瓦姆比爾，因為在酒店偷取一張政治宣傳標語，出境時遭平壤當局扣押和起訴。他後來在全世界傳媒面前，演了一場嚎哭認罪懺悔的大龍鳳，旁邊的北韓官員看到目定口呆，內心獨白相信是：不用這麼浮誇吧。這單個案詭異之處，瓦姆比爾供稱受教會指使，飛越半個地球，再用我們雙倍的價錢跟團，為了拿一張可以在紀念品商店，買到的政治宣傳標語或者海報當戰利品，代價是一部價值一萬美元的二手車，再加廿萬美元，似乎不合常理。這齣認罪戲很面熟，香港一間書局的負責人失蹤多日後，忽然在大陸跳出來，接受一間大陸資金的電視台訪問，解釋自己偷渡到大陸，指證公司東主涉及不知罪名的案件，還要申請放棄居英權，不想接受領事保護。然後被指證的那一名瑞典籍中國疑犯，在大陸官媒訪問，聲稱在泰國自願偷渡回大陸，為一宗早已審結了的醉酒駕駛案件自首，大陸更拒絕瑞典政府的領事保護要求。報道受到多番質疑後，近日又再出來認多一次罪，這次總算觸及核心，是因為書店出版的大陸政治禁書，坊間流傳，其中一本涉及中共領導人習近平的情史。事件完全是違反常理，亦再次證明北韓同中國是一種野蠻國家，神一般的領袖不容侵犯，說三道四更是死罪，後者沒有因為發財而立品，更枉論演化成文明國家。
我和劉蛇親身到平壤，呼吸極權國家的氣息和味道，已經很滿足，沒有必要冒險夾帶朝鮮圓，這種想法雖然很自虐和病態，但另一個原因，是我們已有收藏北韓貨幣的替代方案。站在北韓角度，大陸一樣是麻煩兄弟，等如放任他們自由行到香港，幾乎搞到你寸草不生，因為丹東大街小巷，都在販賣北韓貨幣套裝，讓那些隔著鴨綠江，無法過對面新義州的遊客集郵。我們平安回到丹東後，劉蛇趕火車回北京，而我就退回瀋陽繼續行程，旅行團解散後，我還有時間吃美帝麥當勞，以及到攤販買北韓貨幣。正當我講價，她反問有沒有興趣批貨回去賣，又說自己有很多貨。貨幣套裝包含各個面額的紙幣和硬幣，設計不外乎是兩位已故領袖的畫像，跟他們有關的建築物或偉大建設，使錢思源，要記得誰人賞賜你們日用的食糧。那些紙幣張張年份不一，共通點是直版熨過一樣，但其實全部是廢紙。事緣北韓在2009年底推行經濟改革，要求民眾用舊幣換新幣，100圓兌1圓，舊幣大幅貶值，且變相充公民間資金，和打擊黑市經濟交易活動，引發民眾強烈不滿。民眾對新幣無信心，一窩蜂改為搶外幣，加速新幣貶值，形成惡性通貨膨脹，物價飛升，北韓經濟幾乎崩潰。三個月後，北韓總理金英逸為事件道歉，兩名負責經濟改革的官員，包括計劃財政部長朴南基更遭到槍決。
北韓一直以來都有招商吸引外資，最中一條大水魚是埃及電訊商ORASCOM，公司擁有北韓電訊營運商高麗電信(KORYOLINK)百分之75的股份，其餘由於平壤政府持有，這種合資形式的公司在共產國家常見的，大陸以前是禁止外商獨資經營，一定要跟國企開中外合資企業，還要不能佔過半股權。這些企業往往在貨幣政策中中伏，高麗電信在2013年提供流動電話和上網服務，用戶超過二百萬，佔了總人口的一成。翌年ORASCOM的財務報告顯示，在北韓的業務獲得超過5億美元的收益，到2015年更表示，持有的現金相當於6.3億美元。賬面是賺到盤滿缽滿，問題是沒有得到官方批准，這筆錢帶不走。6.3億美元，是用官方100朝鮮圓兌1美元換算出來，平壤政府根本拿不出這麼龐大的外匯，就算有，都用在其他地方。還有，黑市兌換價是8200朝鮮圓兌1美元，這筆錢的實際價值，會大縮水至790萬美元，ORASCOM正是進退兩難。
北韓無錯有啤酒喝、有手提電話用、有錢可以使，這是否就是幸福的國境？共產的極權國家邪惡之處，是製造假象迷惑人民，久而久之自己也會受這些謊言欺騙。平壤政府掌管了所有資訊的流通，民眾對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微，當沒有比較的時候，你說這是幸福，就是幸福，沒有人能夠質疑。再者在一個強調先軍政治的國家，一切以軍隊行先，統治者說甚麼，民眾只有服從。平壤政府既要鐮刀槍桿、亦要筆桿，目的就是推展領袖的造神運動，現任領袖金正恩三歲識開槍、六歲會騎馬、八歲就成為「頭文字D」車手。已故的金正日，第一次打高爾夫就一桿入洞、以低標準桿38桿完成。領袖金日成、金正日逝世，民眾哭到死去活來的原因之一，是無法接受心目中的神，原來跟所有生物一樣會死亡的。我不敢說，這次旅行的目的是要踢爆所有幸福的謊言，而是當這些指鹿為馬、習非成是的荒旦劇，開始在香港這個雞棚天天上演，沉默等同助紂為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