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0月27日 星期二

是他也是你和我




  新加坡旅遊指南以「非常」來形容這個國家,那裡和諧共處的多元種族,文化、美食、藝術與建築,相互輝映,形成獨特的新加坡風格與人文景觀。在新加坡,華人佔了總人口七成七、馬來人佔約一成半、印度人佔近一成,可以講一個國家,給你三種文化感受,三個族群都有自己的宗教,同時亦反映在食物上面。在這裡語言頻道轉換頻繁,華語(普通話)、馬來語、印度語、英語大兜亂,舌頭打結亦是常事。

  說到底,我這趟到新加坡是工作,嘗試了解這個國家的人,特別是早年移民到當地的香港人,現在活得怎樣?有點像《尋找他鄉的故事》,華人故事為甚麼長做長有,因為幾乎能賺到溫飽的地方,就能找到華人的足跡。再舉一個例子,這個年頭,天涯海角那裡有災難、遊客遇險,我們幾乎都要打去當地的中國使領館查證,只能用無孔入不來形容。



  我透過新加坡一個叫「九龍會」的組織,接觸到很多很多港人家庭,四、五十歲的那一批,都是「六四」後移民過來。當日他們如日方中,放下香港的事業、家人,來到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。說來真的很辛酸,有些原本是高薪厚職,來到後由低做起。飲食方面更加不適應,南洋風味叻沙、咖哩等食物,吃不慣。新加當地有不少華人,但都是大陸沿海的華工,香港人確實不多,合胃口的食品遍尋不獲,他們說連菜心也沒有,家人到新加坡探望時,要帶過來給他們解鄉愁。「九龍會」成立的目的,是協助移民到新加坡的港人,融入當地生活。每逢周日都是家庭聚會日,上午一起做運動,中午到處找港式飲茶。

  我們過往對新加坡都有些刻板印象,當地政府很專制,甚麼都要管。為了學童健康,學校不准賣可樂、薯片,乾炒牛河更加碰不得,癡肥的學生,更要強迫減肥。口香糖的污跡難清理,索性不准賣,隨處亂吐,笏刑侍候。我們的眼睛,先天結構有過短的毛病,用它做尺檢驗別人,偏見自然出來。我們說愛自由,背景是政府放任不管,跟新加坡碰上,難怪是南轅北轍。我接觸過的港人移民,眾口齊聲說,政府事事過問並無不妥,受不了的一早走投,不會留在現在。那些日子總算過去了,他們都很享受當地的生活,但還是喜愛跟同聲同氣的華人來往,其他種族,似乎有不可踰越的距離。




  新加坡的唐人街叫牛車水,早年的居民都愛用牛車運載食水,因而得名。1828年,史丹福萊佛士爵士規劃市鎮藍圖時,把新加坡河以南地區劃做華人社區。從大陸南方移民過來的,都住在舊店屋,大部分街道和建築物都保留下來,食物以外,跌打鎮痛的藥膏、藥油,可謂名震東南亞、風行省港澳。而印度人主要聚居在小印度區,南北印度菜在這裡都可以吃得到。牛車水的史密斯街,有這間建於1928年的馬里安曼印度教廟。馬來人則住在甘榜格南,附近有一間蘇丹清真寺。殖民地長官處理種族和諧共處的技巧,就是山頭各據,河水不犯井水。


  不過港人移民的第二代,情況卻又不同了,他們生於新加坡,身分認同變得簡單,他們的根就是新加坡。學校是海納百川的地方,華語、英語雙軌並行,自小就被灌輸,尊重不同種族的宗教、文化和習慣,朋友的圈子就不會局限在某一族群。時至今日,仍然有港人移民過來,他們看中當地的雙語教育,同時亦是對香港實驗室語文政策的一種控訴,因為每一位孩子,能否幸福快樂地成長,都是父母頭號關心的事情。


  看到移民新加坡的港人故事,突然好像看到自己,看到家人過去的歷史。父親十八歲那年,從大陸游水偷渡來香港,目不識丁,投靠做牙醫的舅公,在油麻地做小販擺賣。他的根不在這裡,會有本地人、潮州人之分,要成家立室就回鄉娶老婆。


  媽媽本來是印尼華僑,年幼的時候,爺爺帶她回大陸鄉下祭祖,共產黨來的時候,居然把她一個留下,及至長大成人,也好像沒有再聯絡過。父親把媽媽接來香港定居,很多年之後才遇到同鄉,再輾轉跟印尼的家人聯絡上,婆婆有來過我們家,那時爺爺過世了。媽媽有很多兄弟姊妹,那張全家福大概有五、六十人,但至今從未到過印尼棉蘭,那個既遙遠又陌生的家鄉。看超級星光大道,聽過張宇的《四百龍銀》,感受到跟媽媽差不多的故事。

  我是百分百在地生的港仔,不曾回鄉,只會廣東話,不會潮語,到外地旅遊,國籍一欄會填香港,而不是中國。跟我同年紀的,相信都有類似的經歷,上一代因為戰亂、政治、經濟等等的理由,過千山過千海,換取我們更好的生活、教育,但真的,這一段空白,從來沒有人打算把它記錄。這些故事亦沒有停止過,正當我冷眼旁觀別人移民外國,又說三道四,但卻沒有那份自覺。我很久沒有看書,試讀一點龍應台的新書,《大江大海1949》,對父母親多一點感激,儘管爸爸已經不在。

2009年10月22日 星期四

愛炫的理由


  我很少在這裡談工作,但船頭驚鬼、船尾驚賊,做不了大事,反正內容沒甚麼,只是我愛炫而已。我在滄海遺珠中找到一張相片,主角是高人一等的波波夫,是何許人?現在人人都曉得美國的菲比斯,他在京奧歷史性奪得八面游泳金牌,而在九十年代的泳壇,是波波夫的世界,外號俄羅斯火箭的他,是巴塞羅拿和亞特蘭大奧運會,五十和一百米自由泳金牌得主,但之後不知何故,遭西瓜小販用刀刺穿肺部,成績亦不復當年勇。他後來成為國際奧委會委員,當日亦協助莫斯科到新加坡拉票。在申奧舞台,運動員才是主角,那些國家元首、領袖算甚麼?



  話說回來,這趟出外採訪是我們主動要求的,難得老板批准,且四人同行,算是那個網絡電視台最大手筆的一次,我想大約花了幾萬塊港幣。一些後來的同事,笑說我們把公司的錢花光,他們再沒有機會到外地採訪了。還記得「財神」會計替我們訂酒店時慘叫,酒店價錢超出公司預算,頭一天入住的房間,一晚好像要八百多港元,酒店並不豪華,但相信是舊建築改建的,看看房間的天花、風扇便知道。


  第二天馬上換酒店,一直住到第八天離開為止,酒店處於小印度區,當地人說酒店比較雜,是很一般的三星級酒店。我們每天必吃酒店附送的早餐,但連續七天都是相同的食物,怎麼辦?我的方法是,今天吃火腿蛋、明天則是炒麵和粥、後天則是多士、牛奶、麥片,分區作戰,增加新鮮感。原因也是錢作怪,午餐多是胡亂吃快餐,我們把公司的預算,集中在晚餐吃好一點,也算是辛勞工作後的回報。



  在新加坡,吃的種類真的很多,我在美食廣場吃過肉骨茶、海南雞飯等等,不過沒有拍照。其餘的早餐、下午茶小吃有咖椰多士,是一種由雞蛋和椰子混合的甜醬料,跟果醬差不多,南洋到處都是椰林樹影,椰子、椰漿入饌自然不過的事。我們平時都會吃太陽蛋、熟蛋、炒蛋,但新加坡流行吃半生熟蛋,質感又跟我們的不同,純粹長見識,無意評高低。


  另一款常見的小吃就是叻沙,淋上椰漿和咖喱汁在米線上面,配料多是海鮮、雞肉等,不會太辣,且湯頭鮮甜。由於有椰漿,熱量較高,怕肥的人不要吃太多。友人說,新加坡、馬來西亞都很愛吃喇沙,各地做出來的風味亦不同,有機會可以多試幾家。


  晚餐我們吃過西式日式FUSION餐廳、味千壽司。中菜當然不少得蔡瀾經常推介的福建炒麵,由於他是麵痴,我不是,感覺只是普普通通而已。那道炒螃蟹,更是大而無當,蟹肉黏殼不夠新鮮,但價錢一點也不便宜。




  講飲講食到這裡,當然不能不提印度菜,我們前後吃過兩頓,小區有一條街,全部都是印度餐廳。印度菜可分為南北兩系,跟地理、物產有很大關連,北部以烤餅麵食為主,南部則是米食。北部的口味比較淡、較不油膩,南部則較辛辣、口味鹹重,料理常見以牛奶、椰漿等特色。

  但正所謂靠山吃山、靠海吃海,菜式離開了原居地,自然會起變化。有新加坡國菜之稱的咖喱魚頭,就是移居新加坡的印度人發明的,為了省錢,便向魚販買來石斑魚或紅鯛魚頭,以紅咖哩燜煮,配白飯或印度烤餅來吃。我們四人都是攝影人,在餐廳猛拍,引起這家人注意。他們分散在世界各地,難得在新加坡聚在一起,就叫我們的攝影師拍全家福,那時數碼相機才剛剛興起而已,拍完還可以電郵給他們。今屆諾貝爾物理學獎,頒給三位改變世界的科學家,他們的發展跟平民百姓的生活很接近,光纖、CDD數碼感光器,大概連牛頭角順嫂都明白貢獻在那裡吧。後話是,我們吃過這一頓印度餐,第二朝都有肚瀉的現象,不知是太油膩,還是不乾淨。



  獅城特別之處,她是一個國家,但面積只有約七百平方公里,是香港的三分二左右,大部分地方計程車、地鐵都能到達。之前提過,我們住在小印度,很多遊客會坐三輪車來遊覽。而華人聚居的地方叫牛車水,他們主要來自廣東、福建等沿海的省份。本土最繁忙的商業區,則是烏節路一帶。記得一位大師兄說,每當感到工作沉悶、重覆時,膠著沒有進展時,都愛翻出一些經典故事和畫面,震奮一下士氣,好讓自己有動力走下去,愛炫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。

2009年10月12日 星期一

小眼睛看世界

  
  在媒體工作久了的人,都有一個愛講故事的病,一方面是工作所需,另一方是「愛現」、「炫耀」。公仔箱的工作,讓素人、路人嘩聲四起的原因也在這裡,我們見證歷史時刻、見盡大小人物、走遍天涯海角。十年回望,我的臭屁故事,相信是零五年到新加坡,採訪國際奧委會第117次全體會議。



  前陣子森巴兵團在哥本哈根,攻陷了2016年主辦奧運的大門,對,那一年我要去的會議,焦點是決定2012年奧運會給誰辦?現在大家都知道是倫敦,其他的對手分別是巴黎、馬德里、紐約和莫斯科。那一場是國際大派對,有一千五百名記者報名採訪,新聞中心可以即時收看會議直播,小賣部同樣有大電視直播會議。多國皇室成員、國家元首、政要、體育明星,爭相為自己所屬的城市拉票,但關香港甚麼事?兩大無線台和收費台去是正常的,我工作的是一個五行欠水的網絡電視台,為甚麼也要跟著去?


  新加坡航程近,旅費還划得來,我們更游說老板,讓我們留下來做些中國人、香港人的專題故事,結果意外地批準了,還要兩名記者、兩名攝影記者同行。這次國際奧委會的採訪原因,說起來真的有點失禮,香港從來都是井底之蛙,特別在這等國際體壇大事中,卻只會用小眼睛看世界。我們關心的是,香港能否協辦零八年北京奧運馬術項目,跟其他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,焦點可謂大不同。

  國際奧委會的章程規定,奧運會的主辦單位是城市,不是國家,當屆所有項目應該在北京舉行。申辦城市可以有協辦城市,例如位處於內陸的北京,風帆項目要在青島搞;足球項目的分組賽,亦由天津、瀋陽、秦皇島等分擔,這些皆在申辦時候便提出。唯獨香港自恃是皇帝女,天生有公主病,等北京拿到主辦權後,硬要撒嬌、舔幾個項目回來辦。起初更獅子開大口,要拿乒乓球、排球之類熱門項目,行為極之無賴。國際奧委會固然不容許你亂搞、體育項目的國際聯會也很抗拒,擔心項目離開了主辦城市,比賽無氣氛,變相邊緣化了。但中國人厲害的地方是鑽空子,卒之找到了馬術,理由是不能保證馬匹的檢疫。歐洲國家專門參加馬術的馬匹,動輒幾百萬美元一匹,平時參加比賽的獎金亦很豐厚。若果去北京參加奧運,因為檢疫問題不能回國,馬主決不會讓馬匹參賽,這個也確是事實。




  在這個萊佛士城會議中心,我們從早餐前、會前、會後等等,朝七晚七那樣守候,像蒼蠅般盯著北京奧組委成員,向大會匯報籌辦進度的會議。目標還包括中介處理協辦爭議的協調委員會主席、國際馬術聯會主席、香港奧委會主席霍震霆,我們笑說這件事,全香港只有兩個姓霍的人有興趣。香港如願以償舔了馬術回來辦,但當時流傳一個陰謀論,當屆國際奧委會另一項重要議題,是要表決現有的廿八個項目,那一個不能留下?然後再表決,讓新項目加入。馬術項目盛傳要叮出局,因為向來是歐洲國家的小圈子玩意,聯會就以此交換委員的支持,傳言受到各方否認。表決結果送走了棒球和壘球,最出人意表的是,壁球、空手道等新項目,拿不到足夠的票加入,結果倫敦奧運只有廿六項,到今年的全體大會,卻由七人欖球和高爾夫跑出。

  國際奧委會最後決定了,2012奧運交由倫敦主辦,代表團出席簽約儀式,圖中間的是瑪嘉烈公主,其他的都是代表團成員,星中之星自然是萬人迷碧咸。

  曾經有人厚顏到底,既然香港協辦馬術,主辦城市自動入圍的資格亦應舔回來。說穿了是港隊的水準不夠,香港人熱愛賽馬,這個說法不準確,是熱衷賭馬,有幾個人會騎馬?再者馬匹都是競賽用的,退役後才改行練馬術,水平有幾高可想而知。香港沒有得逞,要自行參加資格賽,最後只有傷健人士葉少康,取得殘奧會馬術的參賽資格,座騎正是十九幾歲,曾經是一班馬的老黃忠--履冰之注。


  國際奧委會會議會場下面的商場,市民聚在一起等待主席羅格,宣布那一個城市奪得2012年奧運會的主辦權。而從無舉辦大型運動會經驗的香港,二千年曾經申辦過二零零六年亞運會,口號是「香港一定得」,敗在卡塔爾的多哈手上,淪為「香港一蛋撻」的笑話。

  國際體壇講的是實力,多哈亞運無疑是用金堆砌出來,但阿拉丁神話兌現了。香港卻投機說要在舊啟德機場用地起主場館,十年過去,那裡甚麼都沒有,換轉你是亞奧理事會委員,也會慶幸當日無投錯票。今年十二月,香港主辦再次一等的東亞運動會,在將軍澳堆田區興建一個勉強容納一萬人的主場館,我敢說一定差過上屆的澳門,套用廣東一句俗語:「無咁大個頭,唔好戴咁大頂帽」,逞強確是沒有好下場的。香港是國際金融中心、區內數一數二的商業城市也沒錯,但體育這一塊則是先天殘障、後天失調。擦乾淨眼睛,看一看周邊的廣州,明年要辦亞運會、深圳後年也搞世界大學生運動會。安份點像新加坡搞一下會議,一樣可以搶到國際版位,辦個吃力不討好的運動會,不如拿經費吃下肚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