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魚園的郡山金魚資料館的第二集,看完迴廊展示缸後,就轉到室內展覽廳,裡面放滿了日本金魚之父松井佳一的收藏品,包括書畫、古董和金魚資料。展廳的布置很簡單,三邊牆壁放了高至天花的玻璃櫃,正中央有一個半身高度的玻璃櫃,參觀方法跟迴廊一樣繞著看。看展品前,我們得重溫一下日本的金魚歷史,明朝時由中國傳入,距今大約五百年,初期只是上流社會的玩意,直到公元1800年的江戶時期,才普及至一般百姓。社會有飼養金魚的風尚,同時亦反映在繪畫、詩文、陶藝創作。這就是一種文化的累積,就好像紫砂茶壼的漬,沖出來的茶湯才有韵味,所以千萬不能把茶漬抹掉。
松井佳一生於19世紀末,是一位魚類遺傳學專家,收藏都是跟金魚養殖知識有關的東西,其中這個有點恐怖的,因為是金魚的標本。獅頭那一罐寫了柳澤家,未知是不是金魚的出處,柳澤是大和郡山城主的姓氏,他當時大力推動發展,令金魚產業成為當地的經濟支柱。至於典籍內容,我當然看不懂,但至少知道,很多都是線裝書,直排、沒有標點符號的行文方式,相信不是近代的產物。線裝本的冊頁書,大概在明代(14-17世紀)才出現,據說如果用竹宣紙製成的線裝書,至少可以保存五百年以上。
最最最吸引到我的注意,是《本草網目》卷44,就是明朝(1578)李時珍撰寫的醫學名著。大陸的金魚遺傳學者王春元,用這一卷考據金魚的由來,裡面引用魏晉南北朝齊祖沖的《述異記》:「晉桓沖游廬山,見湖中有赤鱗魚,即此也。」時間即是在晉朝(公元265-420年),這也是最早記載紅色鯽魚的資料。書籍文獻就像時光隧道,讓你了解金魚,怎樣從野生鯽魚,家化飼養以後,再繁衍成七彩多姿的金魚大家庭。
文字可以紀實,但那是一個想像的空間,古時金魚的形象,則有另一條線索可溯,靠的就是繪畫。中國畫一向有花鳥蟲魚等題材,屬於傳統三大畫科之一。換在日本,那時流行的是浮世繪,一種描繪的是生活、風景、戲劇的藝術創作。技術上,多指是彩色印刷的木版畫,又稱綿繪,原畫師先作畫、交雕版師刻在木板上、再由刷版師將圖案印在紙上。花鳥繪就是以花、鳥、蟲、魚和獸為題材;另一種則是美人畫,主要描繪藝妓、茶屋的人氣招牌女郎,她們都愛飼養金魚;還有一種是描繪賣金魚的攤販,但我不知應該歸入那一類。不管如何,從浮世繪的內容,不單知道當時到底有甚麼品種的金魚?還有飼養的方法,例如都是在木盆、瓦缸之類的容器,從上而下的觀賞角度,一直都沒有變過,因為打從金魚從中國輸入的時候,就是這樣子養。畫作有時附有詩文,日本當時流行徘句,是一種又像詩,又像排比句的文體。
金魚既然成為當時日本人生活的一部分,自然亦會滲入其他環節,首先是養魚的容器,日本的陶瓷器,不管燒自那一個縣市,金魚圖案經常成為花紋裝飾的一部分,可以是單色,也可以是多色。還有是各式的食物器皿、茶具等等,都會用到金魚圖案。我之前參觀過同市的箱本館紺屋,裡面的收藏涵蓋明、清,以至現代,不同用途、產地的陶瓷器。由書、畫、陶瓷器,為日本金魚構築一張清晰的文化脈絡圖,相反自詡金魚歷史源遠流長的中國,只能用七零八落來形容。
最致命的是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,大部分珍貴品種都給破壞殆盡,人命都隨時不保,身外物更加要先行一步、早登極樂。有些在大陸已經失傳的品種,例如鵝頭紅,反而在日本保留了一點血脈。大陸魚友想由零開始,重新搶救鵝頭紅,問題不在於繁殖和飼養技術,而是那十年的浩劫,硬生生把中國金魚歷史切斷了,失去的還有大量文獻、書畫、陶瓷器,打燒搶砸,目標、路線同歸政治於盡,亦代表失去一個世代的人。「斷片」期間,中國美其名直接進入現代化社會,人人住進高樓大廈,木海盆養、池塘綠水等飼養方式都成了歷史回憶,取而代之是魚缸、自來水。最大問題是視點錯配,當蝶尾、水泡、朝天眼等金魚,放在魚缸側看,看得出美態才怪。
以北京為首的宮庭金魚,飼養者本來在國營單位的動物園、公園工作,也是在文革期間收攤,解甲歸田。其他地區的魚場,想法很單一,完全投入市場經濟,總之向錢看,那一種能出口創滙就養那一種,傳統品種在既無供、亦無求的情況下,漸漸遭淘汰。這就解釋了,現時兩岸三地的金魚市場,大概只有蘭壽、琉金、獅頭等三大品種,跟所謂的「國粹金魚」,有三百多個品種的論述,存在極大的反差。
大陸的官方媒體偶爾會有金魚界的消息,有時是訪問養殖戶、有時報道魚展、比賽,關於金魚文化這一塊總是說得有頭無尾,只會回想當年勇、不敢望眼前虧,前後的因果關係或許是禁忌,主題自動導航轉到錢字作結。在大陸這種扭曲的社會,每個人像患了精神分裂,口裡說一些連自己都不會相信的話,然而身體的選擇卻很誠實。一面說愛國、一面送子女到外國,就像北韓以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國度,然而這些裝睡的人,你永遠叫不醒的,儘管香港也慢慢跟他們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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